俗世奇人-冯骥才 |【小杨月楼义结李金鏊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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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津卫本是水陆码头,居民五方杂处,性格迥然相异。然燕赵故地,血气刚烈;水咸土碱,风习强悍。近百余年来,举凡中华大灾大难,无不首当其冲,因生出各种怪异人物,既在显耀上层,更在市井民间。余闻者甚夥,久记于心;尔后虽多用于《神鞭》、《三寸金莲》等书,仍有一些故事人物,闲置一旁,未被采纳。这些奇人妙事,闻所未闻,倘若废置,岂不可惜?近日忽生一念,何不笔录下来,供后世赏玩之中,得知往昔此地之众生相耶?故而随想随记,始作于今;每人一篇,各不相关,冠之总名《俗世奇人》耳。
欢迎鱼油,在吹水阁赏玩休闲
民国二十八年,龙王爷闯进天津卫,大小楼房全赛站在水里。
三层楼房水过腿,两层楼房水齐腰,小平房便都落得“没顶之灾”了。
街上行船,窗户当门,买卖停业,车辆不通,小杨月楼和他的一班人马,被困在南市的庆云戏院。
那时候,人都泡在水里,哪有心思看戏?
这班子二十来号人便睡在戏台上。
龙王爷赖在天津一连几个月,戏班照样人吃马喂,把钱使净,便将十多箱行头道具押在河北大街的“万成当”。
等到水退了,火车通车,小杨月楼急着返回上海,凑钱买了车票,就没钱赎当了,急得他闹牙疼,腮帮子肿得老高。
戏院一位热心肠的小伙计对他说:“您不如去求李金鏊帮忙,那人仗义,拿义气当命。凭您的名气,有求必应。”
李金鏊是天津卫出名的一位大锅伙,混混头儿。
上刀山、下火海、跳油锅,绝不含糊,死千一个。
虽然黑白道上,也讲规矩讲脸面讲义气,拔刀相助的事,李金鏊干过不少,小杨月楼却从来不沾这号人。
可是今儿事情逼到这地步,不去也得去了。
他跟随这小伙计到了西头,过街穿巷,抬眼一瞧,怔住了。
篱笆墙,栅栏门,几间爬爬屋,大名鼎鼎的李金鏊就住在这破瓦寒窑里?
小伙计却截门一声呼:“李二爷!”
应声打屋里猫腰走出一个人来,出屋直起身,吓了小杨月楼一跳。
**** Hidden Message *****
那件灰布大褂,足够改成个大床单,上边还油了几块。
小杨月楼以为找错了人家,没想到这人说话嘴上赛扣个罐子,瓮声瓮气问道:“找我干吗?”
口气挺硬,眼神极横,错不了,李金鏊!
进了屋,屋里赛破庙,地上是土,条案上也是土,东西全是东倒西歪;
迎面那八仙桌子,四条腿缺了一条,拿砖顶上;
桌上的茶壶,破嘴缺把,磕底裂肚,盖上没疙瘩。
小杨月楼心想,李金鏊是真穷还是装穷?
若是真穷,拿嘛帮助自己?
于是心里不抱什么希望了。
李金鏊打量来客,一身春绸裤褂,白丝袜子,黑礼服呢!
鞋,头戴一顶细辫巴拿马草帽,手拿一柄有字有画的斑竹折扇。
他瞄着小杨月楼说:“我在哪儿见过你?”
眼神还挺横,不赛对客人,赛对仇人。
戏院小伙计忙做一番介绍,表明来意。
李金鏊立即起身,拱拱手说:“我眼拙,杨老板可别在意。您到天津卫来唱戏,是咱天津有耳朵人的福气!哪能叫您受治、委屈!您明儿晌后就去‘万成当’拉东西去吧!”
说得真爽快,好赛天津卫是他家的。
这更叫小杨月楼满腹狐疑,以为到这儿来做戏玩。
转天一早,李金鏊来到河北大街上的“万成当”,进门朝着高高的柜台仰头叫道:“告你们老板去,说我李金鏊拜访他来了!”
这一句,不单把柜上的伙计吓跑了,也把来典当的主顾吓跑了。
老板慌张出来,请李金鏊到楼上喝茶,李金鏊理也不理,只说:“我朋友杨老板有几个戏箱押在你这里,没钱赎当,你先叫他搬走,交情记着,咱们往后再说。”
说完拨头便走。
当日晌后,小杨月楼带着几个人碰运气赛的来到“万成当”,进门却见自己的十几个戏箱——大衣箱、二衣箱、三衣箱、盔头箱、旗把箱等等,早已摆在柜台外边。
小杨月楼大喜过望,竟然叫好喊出声来。
这样便取了戏箱,高高兴兴返回上海。
小杨月楼走后,天津卫的锅伙们听说这件事,佩服李金鏊的义气,纷纷来到“万成当”,要把小杨月楼欠下的赎当钱补上。
老板不肯收,锅伙们把钱截着柜台扔进去就走。
多少亦不论,反正多得多。
这事又传到李金鏊耳朵里。
李金鏊在北大关的天庆馆摆了几桌,将这些代自己还情的弟兄们着实宴请一顿。
谁想到小杨月楼回到上海,不出三个月,寄张银票到天津“万成当”,补还那笔欠款,“万成当”收过锅伙们的钱,哪敢再收双份,老板亲自捧着钱给李金鏊送来了。
李金鏊嘛人?
不单分文不取,看也没看,叫人把这笔钱分别还给那帮代他付钱的弟兄。
至此,钱上边的事清楚了,谁也不欠谁的了。
这事本该了结,可是情没结,怎么结?
转年冬天,上海奇冷,黄浦江冰冻三尺,大河盖上盖儿。
甭说海上的船开不进江来,江里的船晚走两天便给冻得死死的,比抛锚还稳当。
这就断了码头上脚伕们的生路,尤其打天津去扛活的弟兄们,肚子里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,快只剩下凉气了。
恰巧李金鏊到上海办事,见这情景,正愁没辙,抬眼瞅见小杨月楼主演《芸娘》的海报,拔腿便去找小杨月楼。
赶到大舞台时,小杨月楼正是闭幕卸装时候,听说天津的李金鏊在大门外等候,脸上带着油彩就跑出来。
只见台阶下大雪里站着一条高高汉子。
他口呼:“二哥!”三步并两步跑下台阶。
脚底板给冰雪一滑,一屁股坐在地上,仰脸对李金鏊还满是欢笑。
小杨月楼在锦江饭店盛宴款待这位心中敬佩的津门恩人。
李金鏊说:“杨老板,您喂得饱我一个脑袋,喂不饱我黄浦江边的上千个扛活的弟兄。如今大河盖盖儿,弟兄们没饭辙,眼瞅着小命不长。”
小杨月楼慨然说:“我去想办法!”
李金鏊说:“那倒不用。您只要把上海所有名角约到一块儿,义演三天就成!戏票全给我,我叫弟兄们自个儿找主去卖。这么做难为您吗?”
小杨月楼说:“二哥真行,您叫我帮忙,又不叫我费劲。这点事还不好办吗?”
第二天就把大上海所有名角,像赵君玉、周信芳、黄玉麟、刘筱衡、王芸芳、刘斌昆、高百岁等等,全都约齐,在黄金戏院举行义演。
戏票由天津这帮弟兄拿到平日扛活的主家那里去卖。
这些主家花钱买几张票,又看戏,又帮忙,落人情,过戏瘾,谁不肯?
何况这么多名角同台献技,还是《龙凤呈祥》、《红鬃烈马》一些热闹好看的大戏,更是千载难逢。
一连三天过去,便把冻成冰棍的上千个弟兄全救活了。
李金鏊完事要回天津,临行前,小杨月楼又是设宴送行。
酒足饭饱时,小杨月楼叫人拿出一大包银子,外头拿红纸包得四四方方,送给李金鏊。
既是盘缠,也有对去年那事谢恩之意。
李金鏊一见钱,面孔马上板起来,沉下来的嗓门更显得瓮声瓮气。
他说道:“杨老板,我这人,向例只交朋友,不交钱。想想看,您我这段交情,有来有往,打谁手里过过钱?谁又看见过钱?折腾来折腾去,不都是那些情义吗?钱再多也经不住花,可咱们的交情使不完!”
说完起身告辞。
小杨月楼叫李金鏊这一席话说得又热又辣,五体流畅。
第二天唱《花木兰》,分外的精气神足,嗓门冒光,整场都是满堂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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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xxx.fishc.com/forum/201709/19/094516hku92k2g4kefz8ms.gif 咋想到了辜鸿铭 回复 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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